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勇闯深海10909米——“奋斗者”号副总设计师赵洋的海试故事

2021-03-01 09:05 来源:人民网-人民日报

勇闯深海10909米(科教人物坊)

——“奋斗者”号副总设计师赵洋的海试故事

本报记者 喻思南 《 人民日报海外版 》( 2021年03月01日   第 09 版)

 

  海试期间,赵洋在万米级载人潜水器“奋斗者”号前留影。
  中科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供图

  “奋斗者”号在做下潜准备。
  中科院供图

  赵洋在“奋斗者”号上操控作业。
  中科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供图

 

  建设科技强国是中华民族的伟大梦想,也是广大科技工作者孜孜以求的奋斗目标。一代又一代科技工作者风雨兼程,接续奋斗,以满腔热情奉献聪明才智,写就了一个又一个攀登科技高峰的故事。这些故事既是个体的、家庭的,也是国家的、民族的,它们汇聚成今日中国蔚为大观的科技盛景。

 

  “奋斗者”号勇闯洋底万米无疑是这科技盛景中瑰丽迷人的花朵。2020年秋冬之交,探索一号科考船载着中国海洋科技弄潮儿勇闯地球最深极——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,实现了进入万米洋底的世界壮举,圆满完成了“奋斗者”号万米级载人深潜试验。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所研究员、“奋斗者”号副总设计师赵洋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位。近日,本报记者走近赵洋,倾听他讲述冲击洋底万米的非凡历程,零距离感受他进入万米深蓝、实现为国深潜梦想的兴奋与激动,领略中国科学家别样赤诚热烈的家国情怀。

  

  这是探索一号迄今遭遇的最恶劣海况

  2020年10月10日,探索一号从海南三亚出发,搭载“奋斗者”号前往西北太平洋,下到马里亚纳海沟,挑战万米载人深潜。

  起航前,三亚连日阴雨绵绵。气象系统专家预报,可能有高达3米的巨浪。此时,一个台风胚胎正在南海孕育。

  曾随蛟龙号出海多次,赵洋见过大风浪。可一般海上作业,通常会在小波浪里晃上几天,再遇到大风浪时就不怕了。这次航行,脚步还没站稳,巨浪就袭来了,连常年出海的水手都晕船了。

  迎着风浪,探索一号驶到珠江口后,海面平稳多了。然而,探索一号重新出发时,更大的挑战来了。东南方向菲律宾海域,16号台风“浪卡”正往西北方向发展,边缘刚好扫过珠江口。顿时,狂风暴雨掀起惊涛骇浪,经验丰富的船长临时把船停在香港南部的万山群岛附近,利用岛屿来躲避。但“奋斗者”号要在规定时间到达目标海试区域,耽误不得,仅停了半天,探索一号又顶着风浪起航了。

  赵洋隐隐感到有点不安。当时风力每秒高达20多米,掀起的海浪少说也有五六米。排水量达6000多吨的探索一号,像空空的蛋壳一样,在海上随波摇晃。

  “当时,我躺在床上,紧握着把手,一阵阵眩晕、恶心,虚汗直流。杯子、书籍、眼镜盒哗啦啦甩落在地上,一片狼藉。窗外,暴风怒吼,浪头撞击船体的轰响夹杂着发动机的轰鸣,心绪难宁。”赵洋回忆道,“船长后来告诉我们,这是探索一号迄今遭遇的最恶劣海况。”

  遭遇台风,身体考验是小,赵洋和海试团队更担心,“奋斗者”号状态和海试计划因此受到影响。

  出巴林塘海峡,探索一号进入风浪平稳海域,海试队员赶紧进行全面的安全检查。后甲板上,数千公斤的压载铁框硬是被海浪拍击得移了位置,船艏的一个舱门竟被拍得变了形。好在“奋斗者”号系固良好,安然无恙!赵洋和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

  之后,探索一号开足马力。10月21日早上6时许,到达目标海域。赵洋告诉记者,由于仍然比计划晚了些,他们必须抓住海况良好的有利时机,争分夺秒开展试验。

  只有久经战场的老兵,才明白每一个细节都关系着生死

  指挥部决定,抵达目标海域当天即开展下潜作业。

  10月21日,“奋斗者”号首次下潜就超过5400米。之后,海试团队一鼓作气,连续突破蛟龙号最大下潜纪录7062米,以及8000米、9000米两个节点。10月26日,“奋斗者”号停潜检修,准备冲刺万米……

  一次次顺利下潜,证明了“奋斗者”号良好技术状态,也驱散了出行不畅的阴霾。不负众望,10月27日,“奋斗者”号成功下潜突破1万米,达到10058米,实现了既定的下潜目标。

  10058米不是终点。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是“挑战者深渊”,有东、中、西3个凹陷。声波探测测算,西部和东部凹陷较深,但哪一侧更深,只要真正下去才知道。此前几天,“奋斗者”号已经在西部凹陷完成下潜,探寻东部凹陷提上了日程,该次下潜编次为第027次,时间被确定在2020年11月10日。

  头一天晚上,指挥部才敲定由赵洋和中国船舶科学研究中心的张伟、中科院深海所的王治强执行这次下潜任务。张伟是主驾驶,王治强负责左舷设备操作,赵洋负责右舷操控。

  虽然“奋斗者”号连续多次成功下潜,然而,毕竟要下潜到万米以下,又是没有到过的新区域,容不得半点差池。当晚,赵洋在床上翻转了好一会,不过他很快停止了思虑,并告诉自己:要休息好,明天还要在水下工作12小时。

  第二天清晨,闹铃一响,赵洋翻身下床,穿上早放在一旁的防寒衣服,往嘴里塞了些饼干,背上工作包到下潜准备间。

  潜航员在载人球舱内工作,“奋斗者”号的控制系统就在这里。平时关舱门时都很顺畅,这次赵洋和队员却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舱门锁紧。

  “我当时想,难道自己真有强迫症?研制控制系统时,设计细节常被我反复修改,连紧固螺丝钉都换了好几次。有同事因此私底下打趣说我得了强迫症。”赵洋接着说,“可我清楚,做大工程就得吹毛求疵,就像只有久经战场的老兵,才明白每一个细节都关系着生死。”

  “工程任务要求六成,我们要努力做到八成甚至九成。”在一次讨论会上,赵洋如是对团队说。坐在载人舱内,抬头看到开关密布、排列规整的控制面板等设备,在那一瞬间,他回想起团队做研发的日子。

  他常引用一位军事专家的经验之谈:“颜值就是战斗力。性能优异的装备,其外观也应是美的。”作为设计者,又亲自操控这些整整齐齐、美观又实用的设备,赵洋说,那一刻,一股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
  “净瞎说,这么大的事,孩子怎么会不和我说?”

  北京时间11月10日清晨5时许,赵洋和队友遵照母船指令检查了仪表盘,确认各项目性能正常后,发出了“请求下潜”的信号。

  当时,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正在直播,镜头一一介绍各个系统人员。赵洋后来得知,守在电视机前的父母没看到他。父亲猜测说:“没在船上,肯定是在潜水器里面。”母亲当即反驳:“净瞎说,这么大的事,孩子怎么会不和我说?”

  “奋斗者”号上的深度计实时显示的下潜深度不断刷新。下潜过了200米,他们感到仿佛从白昼进入了黑夜,舷窗外发光的微生物,恰似夜空中的点点闪闪繁星。2000米后,“繁星”没有了,“奋斗者”号进入完全沉寂、漆黑的世界。

  赵洋和队员手头并没有闲着,差不多每10分钟,他们启动一次作业设备,检查潜水器的状况。1万米后,他们实施接近海底的操作规程:一方面,要适时扔掉压载铁以降低下潜速度,另一方面,要观察好海底地貌,选择合适的坐底区域,确保机械手能顺利展开作业等。

  下潜近3个小时后,“奋斗者”号在离海底约300米时,控制系统发出语音提醒:“长程高度计已探测到海底,请关注离底高度!” 在近100米时,赵洋和队员抛掉压载铁,“奋斗者”号随即减速。如此精准的操控靠的是“奋斗者”号聪明的大脑。

  “奋斗者已坐底”。赵洋和队员向探索一号母船报告,母船收到了控制系统设备测量的深度——10909米。时间是8时12分。中国载人深潜的纪录再次刷新,母船指挥部已经在庆祝。

  在万米海底,赵洋和队员没有工夫想什么深潜纪录。“我们满脑子想的是在有限的时间内,尽可能多观察、了解这片陌生的海底。”赵洋告诉记者。

  海底作业预计6个小时。在狭小的空间中紧张操作,潜航员容易疲劳。针对这一情况,赵洋和团队给“奋斗者”配备了聪明的大脑,它在海底能够自动匹配地形巡航、定点航行以及悬停定位,潜航员得以腾出手来,做更多水下作业工作。

  “奋斗者”号不虚此行——带回了岩石、沉积物和生物样本,是收获最为丰富的一个潜次。船上的科学家兴奋地说:这些样品是研究海沟形成过程,以及海底地质与生物的宝贵资料。

  “6个小时过得飞快,有点意犹未尽。”赵洋兴奋地说。

  遗憾一直没有找团队聚聚,释放积累的压力

  下午2时左右返航时,赵洋才开始觉得疲惫,浓浓困意袭来,但他和队员打起精神,按流程检查设备。下午5时许,度过12小时水下旅程后,“奋斗者”号浮出海面。他第一个出舱,向迎接的队员们热情挥手。

  确定执行本次下潜任务时,赵洋很想与家人分享,但纪律不允许,也恐亲友担心,他只能对他们闭口不提。

  回到母船,赵洋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,这是亲朋好友看到相关新闻后发来的祝贺、慰问。他赶着提取系统存储数据,又参加海试指挥部会议。晚上9点,才给父母、亲友报平安。一位亲戚快人快语地开玩笑说:“你可真能瞒,这么大的事情,一点都没跟家里说!”赵洋笑着赔不是,因为海试计划不能提前对外透露,有压力都无法找人倾诉。

  回到房间,研制、海试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打转。4年来,从设计方案到设备交付,赵洋带领团队自主研制的控制系统,为达到高精度、智能、安全和小型化的各项要求,差不多把团队逼到极限,大家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周末……

  “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,又有点钦佩自己,要是松懈一点,控制系统或许也能干出来,但不会这么完美,海试也可能不会这么顺利。”赵洋告诉记者说,控制系统的每一项设计工作,放在平时,可能都得花上好几年。

  “像做了一场短暂而深沉的梦。”赵洋说,给家人打完电话后,他感到眼睛睁不开了,实在无法一一回复信息,长吁了一口气,呼呼地睡着了。

  出海近50天,回到沈阳,赵洋忙着补上落下的工作。他说,自己非常想和团队一起庆祝,乐呵乐呵,释放4年来累积的压力,遗憾的是一直没凑好时间。没多久,沈阳出现零星的新冠感染患者,至今团队都没能坐下来聚聚,说起来,这是一个小遗憾。

  “科研没有止境。哪些控制技术还能再优化?哪些技术能用在其他领域?……需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了!”赵洋说。